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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生融在竹器里的扎日女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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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扎日乡庄那村村民次仁拉姆家里,妇女围坐在一起编竹器、话家常。

扎日乡群众向记者展示竹编产品。

扎日乡群众在旅游景点旁售卖竹编产品。

旦增曲珍家的院落里随处可见的竹条。

扎日乡桑巴东村五保户旦增曲珍。

扎日乡的竹子和林下经济作物。

扎日乡文化彩绘墙上的画。

在西藏有一句形容漂亮姑娘的谚语流传甚广:面庞似那皎洁的月亮,曼妙身姿如匝日的竹子。这里所指的“匝日”,正是如今的山南市隆子县扎日乡。

扎日自古就盛产竹子,几乎满山满谷都有竹子。过去,扎日人因地处偏远边陲,与世隔绝,生活清苦。好在年年生长的竹子,让扎日人看见一抹曙光。

旧时曾通过人背马驮的形式,走出喜马拉雅山南麓的深谷,远销到西藏各地的扎日竹器,现今依然是扎日女人生活里最无法割舍的手艺兼器具。而与竹子相伴长大又渐渐老去的时光,更像是过去扎日女人的某种宿命。而今,却纯粹是她们喜欢做的事。

到扎日蹲点采访,时而就能听到或看到扎日女人一生融在竹器里的故事。

今年74岁的旦增曲珍是扎日乡桑巴东村人。当我们随扎日乡桑巴东村干部进屋时,她笑眯眯地看着来人,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和不适。

来前已听村民说过,猫像是旦增曲珍老人的伴侣和家人,每天陪伴她。果然,屋里原本悠闲自得地舔食着牛奶的两只猫,忽闻脚步,一时惊慌失措,嘴角滴着牛奶,跳出窗台,又从院墙上的一个破洞蹿了出去。

留下食盒盖里未来得及喝完的牛奶。那是旦增曲珍每日投喂给它们的食物之一。

“猫喜欢喝牛奶。”她口音浓重,说的话有些含糊不清。她习惯性地面向巴桑达瓦说话,而这位年轻的乡村专干大部分时候都能听懂。

因为腿脚不便,旦增曲珍并未起身。她的身前有一张铁皮炉。几块堆砌在一起的木柴边,数十条已切削好的竹子装在纸盒里,是她伸手可及的。

1950年,旦增曲珍生在旧西藏的扎日。长到12岁时,她就跟人学编竹器。女孩在这个年纪学竹编技艺,在当时的扎日像是约定俗成的。

尽管,旦增曲珍自己也数不清这一辈子到底编过多少竹器,又有多少经她手编织的竹器,翻山越岭,被人带到大山外的世界。但她深知,在这漫长的一生中,除了与牛群相伴,她最常做的便是编织竹器,那曾是她指尖上跳动的岁月。

那时,旦增曲珍和其他女人白天忙完村里或家里的活儿,晚上聚在某一个村民家,点蜡编竹,聊家常。日子清贫,手中的竹活却寓意着某种希望。

砍竹、削竹、切竹……她们的双手常常被锋利的竹片划破,或是被刀刃割伤,她们随手扯下自己破衣烂衫一角,草草包扎了事。仿佛人生苦乐,尽在扎日女人编织的竹器里。

旦增曲珍一生未婚,是扎日乡桑巴东村的五保户。她把最美好的时光融在编织的竹器里。用扎日乡几位善于编竹器的妇女的话来说:“旦增曲珍老人一生都在编竹子,她爱这份得天独厚的技艺。”

扎日的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,我们断断续续听旦增曲珍说着今昔,不时听她冒出一句:“我现在老了,竹子也病了。”说这话时她依旧面露微笑,却无法掩饰语气里的伤感。

了解后才得知,原来竹子有一定的生长期。虽无依据,但扎日人认为可能60年左右。这两年,眼看苍翠的扎日乡,满山竹子开过了花,不再亭亭玉立,颜色变深,体形衰微,扎日女人的心,也越发失落。

“竹子生病了。”村里人几乎都这样说,“再等新一批竹子长成用来做竹器,可能要几年甚至10年左右。”

估算时间,现在扎日乡满山满谷正衰败的竹子,大约曾与旦增曲珍她们这些古稀老人一同度过最美丽的青春岁月。如今,又与她们一同步入了暮年。

今年71岁的扎日乡珞瓦新村村民次仁措姆年轻时也曾听婆婆讲过“竹子生病”的事情。

现在,隔三差五,她会搭便车从距离扎日乡约7公里外的家,到位于桑巴东村的妹妹卓玛家串门。

姐妹俩都是扎日乡本地人。12岁左右时,年长的次仁措姆先跟村里的女人学编竹器,再教给妹妹。

次仁措姆说:“编竹器这个活儿,如果一心一意认真跟师傅学,几个月就能出徒。反之,则学不到精髓,一辈子也做不出好的竹器。”

次仁措姆介绍,过去,扎日的男男女女要穿行林间,挑选合适的竹子,砍下带回家,将其削成片状的竹篾,在水池里浸泡几天,由女人将浸泡好的竹条编织成各种竹器。

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扎日女人编织的竹器,由乡集体统一收集,再用牛驮马背的方式,定期带出山外,销往更远的地方。

回首往昔,次仁措姆聊到自己的人生变迁。1996年,次仁措姆和爱人响应国家号召,从扎日乡赶着牛马,驮着所有家当,翻山越岭,徒步迁到海拔更高的新家玉麦乡。那时的玉麦只有一户人家。

2021年,在自愿申请下,已年近古稀的夫妻俩,驱车搬回扎日乡,定居珞瓦新村,安度晚年。在这里,他们住进新房,过起幸福生活。“现在,我们老百姓的日子更好了,各种补助让生活没有后顾之忧。”

同为古稀老人,旦增曲珍除感慨自己老了外,对现在的日子感受很深,一连串说了许多感恩党、政府和村里党员的话。

3年前,她因摔跤造成骨折,从此落下腿疾,不方便走动。村里的党员轮流每天定时给她送饭,帮她收拾家务。

现在的旦增曲珍仍然每天编些竹器。之前就囤在小院里的竹条,她依然爱不释手。她说,那些已经编好的竹器是要送给一直照顾她的人。

7月中旬,地处喜马拉雅山南麓的扎日乡阴雨连绵。云雾缭绕之中,苍松翠柏滴着水珠。从春天持续盛开至夏日的黄色杜鹃,在一抹浓绿中若隐若现。天空中的水汽,时而凝结,时而消散,扎日山谷的万事万物,生机灵动。

尽管从前,西藏多数人从未见过竹子,却对扎日的竹器“一往情深”。其中蕴含的深层文化情结,时至今日,依然使其声名远扬。

用编竹器的活儿来贴补家用,曾是扎日女人日常生活里最重要的一部分。如今,她们却可以单纯因为喜欢而编织各种竹器。

在扎日乡庄那村村民次仁拉姆家的二层客厅里,几个女人一下午围屋席地而坐,手上大小不一的竹条经她们的双手,变成各种精美的竹器。期间,她们时而低声细语,时而仰头大笑。

温馨的画面,仿佛时空穿梭,又回到扎日女人曾经为谋生活,秉烛编竹器的沧桑岁月。

不同的是,次仁拉姆家的木制家具光亮如新。桌上摆着水果、糖果和热气腾腾的酥油茶。光阴流转,这是当今的扎日女人在编织竹器里享受生活的乐趣。

至今,扎日的每家每户仍在延续这份地域赋予的手艺,这是这片灵动的山谷对她们的恩赐。人情之间的温暖,在藏南边陲的新屋里轮流传递。

现在,扎日乡的边民几乎家家户户都开了民宿,也有自家的小商店。每年还有各种补助。竹编只是她们额外的收入。就拿次仁拉姆家而言,每年竹器收入有4万元左右。

次仁拉姆家的民宿,目前也被整包出租,有固定的收入。在她家一楼,她指给我们看她之前囤下来的竹子,已所剩不多。她笑吟吟地说:“除了习惯与竹子相伴的生活外,其实都还好。”

看得出来,和年老的旦增曲珍她们一样,扎日的年轻女人也对“竹子生病”有一种天然的失落感,但她们并不为此焦虑。因为她们的生活已然多姿多彩。她们相信,在她们年华老去前,扎日的翠竹定将长满扎日山谷。(图/文本报记者:晓勇 米玛 丹增平措 汪纯 武沛涛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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